13-《隐秘而伟大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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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小心翼翼爬下了斜坡。下面还是一片林地,地上厚厚一层腐叶,踩着很松软。顾耀东一边小心翼翼走着,一边用手电筒四处查看。

    这时,手电筒光束照在一块石头上,上面赫然淌着血,周围还散布着一团一团沾血的树叶。他赶紧用手电筒照向周围,但并没有发现任何人,或者尸体。

    丁放已经看不见顾耀东人了,担心地在山坡上喊:“顾耀东——你怎么样——?”

    “没事——!”

    “找到什么了吗?”

    顾耀东正要回答,手电筒忽然晃到地上有一颗小小的东西,在黑褐色的腐叶里泛着微光。他赶紧蹲下身去,从腐叶里捡出来一看,是一颗小小的琉璃花朵。“嗡”地一下,顾耀东的脑子蒙了,那是沈青禾的发夹,上面的琉璃小花,颜色样式,丝毫不差。

    是她?这朵琉璃花和这一地的血迹,是沈青禾?顾耀东脑子嗡嗡作响,他将琉璃花朵揣进口袋,强迫自己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丁放跟着顾耀东从树林往回走:“还是什么都没有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顾耀东看起来有些无力。

    丁放以为他累了,也没在意,自顾自地说着:“我之前去看过一次,也是什么都没有。实在太奇怪了,司机把车子扔在这里不要了,邵先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……不过也可能是走太远,迷了路,应该不会有事。”

    顾耀东没说话。

    丁放小心地问道:“现在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回去以后我马上请求警局支援,肯定能找到他们。我现在的任务是把你安全送回会场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了。”她埋头快步朝卡车走去,脸上带着一丝小甜蜜。而顾耀东回头望向了树林,带着忧虑和一丝恐惧。

    二人回了货车旁。

    顾耀东:“上车吧。”

    丁放一听,高兴地跳上卡车,却见小警察尴尬地把她的行李箱从车上拎下来:“……上自行车。”

    顾耀东拼命蹬着自行车,丁放抱着行李箱坐在摇摇晃晃的后车架上,她没想过会有人来找自己,即便有,也没想过会是顾耀东。

    荒原上坑坑洼洼,颠簸得厉害。丁放的屁股坐在车架上,疼得她龇牙咧嘴,可她硬是忍着一声没吭。

    “我这个警卫太不称职了,连车都不会开。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,晚上坐自行车走山路倒也很新鲜。”屁股虽然疼,心里却甜得很。

    顾耀东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赶回会场报警求援,于是越蹬越快。丁放却偷偷期待着他能骑得再慢一点,这样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就能再长一点。

    自行车沿着下坡路冲了下来,哐哐当当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。丁放吓得贴在顾耀东背上,一手抓紧行李包,一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。

    自行车上了大路,又骑了一会儿,保密局那辆卡车从后面开了上来。车上只剩两名特务了。

    一人问道:“警官,搭顺风车吗?反正顺路,上车载你们一段。”

    丁放想和顾耀东单独在一起,小声说道:“要不我们还是自己走吧?”

    顾耀东看了一眼车里,两个都是陌生人,心里也有些不踏实。

    另一名特务赶紧劝道:“你们不是本地人吧?这一片走山路很容易遇见野狼!就算你自己不怕,总要替女士想想吧?”

    顾耀东一看天色渐晚了,周围也确实不见人烟,只得将自行车放到后车厢,带着丁放上了车。

    车开了一段,还算相安无事,他才稍微放下心来。

    顾耀东:“谢谢你们了。”

    开车的特务赶紧接话:“要不是遇见我们,你们怕是天亮了也骑不回去。这么晚了,怎么会在山上骑自行车呢?”

    丁放:“本来打算去车站,结果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司机,半路抛锚,人也不见了。幸亏这位警官赶过来接我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这种事,司机去哪儿了?”

    丁放:“不知道,说是去找东西,走了就没见他回来。”

    副驾驶座那人多问了一句:“那车上其他人呢?”

    顾耀东心里咯噔一下:“你怎么知道还有其他人?”

    开车的特务瞪了一眼同伴,笑着说道:“都是拉货的,不用问就知道啊!大老远的从莫干山跑到车站,拉一个人就是亏本买卖,没人会做的。”

    丁放:“是还有一位老先生,跟着一块儿下车,也没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看见他们下车以后干什么了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顾耀东没再说话,他从背后仔细打量二人,山路有些颠簸,那人伸手去扶车门,衣服绷紧了,后腰衣服里便显出了枪的形状。

    上当了。这两个人根本不是普通货车司机,他们一直在套丁放的话。

    顾耀东盯着那人的枪,盯了片刻,忽然问道:“你们经常在这条路拉货吗?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本地人,就靠这个挣钱糊口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们应该认识那个司机吧?”

    两名特务没想到他会问这个,显然有些迟疑。

    顾耀东:“丁小姐,司机长什么样子?让两位先生帮我们认一认,回去也好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人。”

    丁放:“四十来岁。瘦瘦高高,眼角有道疤。”

    顾耀东:“他的货车镜子上拴了红布,很容易认。你们都在镇口拉货,不认识吗?”

    开车的特务怕二人起疑心,心想反正他也不认识,糊弄过去就行,于是说道:“认识认识!老刘嘛,你一说镜子上拴了红布,我就知道了。我们常年一块儿拉货,熟悉得很!早上我们还在一起吃早饭!”

    顾耀东一边应付着二人,一边悄悄示意丁放不要说话。丁放望着他一脸茫然。顾耀东又暗中将她的两只手分别放到两个可以拉住的固定物上,小声耳语道:“不要松手。”

    开车的特务还在说着:“那位先生你们也不用担心,老刘是个好司机,可能遇到什么事耽误了,明天天一亮,他肯定会带那位先生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前面是个岔路口,就在车要转弯时,顾耀东看准时机,用警棍勒住了开车那人的脖子。另一人赶紧去背后摸枪,顾耀东一脚踩在他手上。就在这时,卡车失控冲下了山坡……

    巨大的撞击声后,只剩下长长的死寂。

    “顾耀东?”丁放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。

    他慢慢睁开眼,丁放的脸庞在眼前模糊地晃动着,她脸色苍白,依旧按照他的叮嘱死死抓着把手。她没事。

    顾耀东又慢慢转头望去,卡车的前挡风玻璃碎了,发动机在外面冒着烟。开车的男人趴在方向盘上晕了过去,脑袋上鲜血直流。

    视野渐渐蒙上了一层红色,他摸了摸,血是从自己头上流下来的。

    “顾耀东?……顾耀东?”丁放快要哭出来了。

    “我没事。”他挣扎着坐了起来,一阵晕眩后,脑袋渐渐恢复清醒。他忍着剧痛站起来,拉着丁放下了车。

    卡车撞在了树上,车头已经变形了,副驾上那个男人趴在地上不省人事,显然是从前窗飞出来的。顾耀东看着他背上那把没来得及抽出来的手枪,最终还是没有去拿。

    深夜的山里,雾气又开始弥漫起来。密不透风的古树山竹挡住了月光,丁放的手电筒已经没电了,顾耀东用他那把唯一还能发光的手电筒照亮着,拉着丁放拼命朝山里跑。

    丁放一边跑一边问:“到底出什么事了?

    “货车司机叫陈三,不姓刘,今天送你们的司机是假冒的!刚刚那两个是同伙,我担心还会有人找来!”

    丁放吓得抓紧了顾耀东的手,头也不回地朝深山里跑去。

    此时,荒野中已经一片漆黑。另外两名保密局特务正举着手电筒在卡车周围搜查。车上没有异常。于是二人朝顾耀东和丁放最后去过的树林走去。

    同顾耀东一样,他们很快发现了那块带血的石头。但两人毕竟受过训练,片刻之后他们就在附近发现了其他血迹,最后延伸到了一处悬崖边。二人站在崖边用手电筒扫着下面,突然,其中一束光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另一人赶紧也将手电筒照了过来。

    山崖下面,躺着蔡队长的尸体。

    莫干山盛产山货、茶叶,还有各类竹制品,常年都有商贩来这里收货,拉到周围的城市去卖,所以货车在这里供不应求。在半山小镇就有一家货运车行,离会场别墅区不算太远,大概二十分钟车程。车行在一片竹林旁,大门口两侧的门柱上,各有一盏圆球状的路灯,一侧路灯后有块很大的黄色广告牌,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“车”字。每当路灯亮起时,这个“车”字就会被照亮。从大门进去后是一处很大的院落,停着二十来辆货车。再往里走,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,除了两间办公室,其他房间都用作仓库了,有时也租给外来的生意人临时堆货。

    就在二楼东边的一间仓库里,亮着微弱的煤油灯。屋子一共内外两间,到处堆着货箱。内屋地上,铺着简易的褥子。邵白尘躺在上面昏迷不醒,小腿上已经绑了绷带,看样子是受了伤。

    沈青禾坐在煤油灯前,摩挲着手里的发夹,发夹上的三朵琉璃小花少了一朵。如果不是因为邵白尘带着枪伤过不了山下的关卡,她是不应该再把他带回自己的秘密落脚点的。

    作为一名联络员,沈青禾和敌人兵戎相见的时候并不多。想起刚刚在树林里发生的一切,她依然心有余悸——

    蔡队长用手枪戳着邵白尘的头,沈青禾不得不扔掉了手枪。

    蔡队长:“你就是另外一个交通员?”

    沈青禾: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。”

    蔡队长:“吕明,湖州地下党二组交通员。你来莫干山是为了见这个人吧?我不跟你兜圈子。吕明已经被打死了,如果你愿意坦白,我可以告诉你吕明死前交代了什么。”

    沈青禾:“你是货车司机,我也是货车司机,只是恰好路过,看见你对这位老先生起了歹心,想救人一命。”

    邵白尘趁二人说话之际,悄悄从长衫里摸出一支笔,两眼一闭牙一咬,将笔朝蔡队长大腿戳了下去。可惜他手无缚鸡之力,只是戳痛了对方。蔡队长气急败坏,推开邵白尘就朝他开了一枪。与此同时沈青禾也迅速拾枪,打中了他的肩膀。

    还没来得及补第二枪,蔡队长已经扑过来,用未中枪的一只胳膊勒住了她的脖子。沈青禾殊死反抗,快要窒息之际,她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,砸向对方头部。蔡队长应声倒地。

    随着荒原上空响起的第四声枪响,蔡队长从山崖滚了下去。

    沈青禾扶着小腿中枪的邵白尘去了树林另一侧的小路。她的货车就停在那里。

    发夹上的琉璃花朵,也许就是在和那个男人搏斗时弄丢的。沈青禾看了一眼沉睡的邵白尘,轻声出了房间。她到货运车行旁边的竹林,将那枚发夹埋进了土里。那个男人死了,邵白尘暂时安全了,而自己的痕迹也就此掩埋,今晚的一切也许就此过去了。但是吕明牺牲了,名单交不出去,也没有人来接应,王科达迟早还会对剩下的目标动手,自己一个人应该怎么办?

    顾耀东和丁放依然在深山里一前一后走着。当手电筒只剩最后一丝忽明忽暗的光亮时,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间小木屋。二人一进去,一股阴冷的霉味便扑面而来。屋里破旧潮湿,连木墙上都长出了蘑菇。放眼望去,除了一张茅草床,便只剩破桌烂椅。但这已经是深山老林里能找到的最好的落脚处。

    顾耀东脱下制服铺在茅草床上,这样睡着至少能干爽些。

    丁放呆呆地站在一旁,想着刚才的事依然惊魂未定。她看顾耀东也心事重重的样子,有些惶恐地问道:“顾耀东……邵先生有可能遇害了,是不是?”

    过了片刻,顾耀东才回答道:“也有可能被人救了。等回去了会弄清楚的。睡吧,我出去守着。”说罢他转身就出去了。

    顾耀东坐在门口,从兜里拿出了那枚琉璃小花。刚刚丁放问那个问题时,他本能想到的是沈青禾,她在那里出现过,也许还和人搏斗过,如果邵先生遇害了,这意味着她很可能也凶多吉少。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……不可能的,她是在被二十多个警察围追堵截时还能开着警车脱身的“白桦”,他亲眼见过,他站在车外,她坐在车里。那时她能脱身,现在也一定能。

    他将琉璃小花装回衣兜,拿出警棍到门边站岗,就像在会场里一样。

    丁放蜷缩在床上,听见门口没了动静,有些害怕地轻声喊道:“顾耀东,你还在吗?”

    “嗯,我在。”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他又听见丁放在屋里轻声喊:“顾耀东?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?”

    顾耀东推开门进了屋:“我以为你睡了。”

    丁放:“我担心你一个人走了。”

    顾耀东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,这才想起她大概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。

    “肚子饿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!不饿呀!”说完她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,两人都有些尴尬。

    “本来行李包里有些干粮,现在行李也弄丢了。”

    顾耀东忽然想起什么,赶紧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纸袋:“我这里有面包!早上餐厅里现烤的!本来是给你带的早饭。还好我一直揣在衣服里,没弄脏!”

    丁放赶紧兴冲冲打开一看,里面的面包已经挤成了烂面团。

    顾耀东不好意思地说:“不想吃的话……”

    话没说完,丁放已经把烂面团塞嘴里啃了一大口:“里面夹了好多黄油,味道挺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

    丁放把面包朝他一伸:“不信你试试。”

    顾耀东傻笑:“我不饿。”

    丁放又埋头吃了几口,偷偷看了他两眼,说道:“每次你都是在对我而言最关键的时刻出现。你发现了吗?”

    “都是碰巧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次呢?不是因为担心我吗?”

    “我是你的警卫,这是我的责任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还是觉得你担心我。”丁放很坦然,还带着一丝固执。

    顾耀东被她说得有点尴尬:“早点休息吧,我去门口了。”

    “顾耀东?”丁放叫住了他。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“我好像突然想明白我的新小说应该怎么写了。女主角以前是个很懒的人,从来不争取,也从来不挽留,但是有一天当她遇到男主角,喜欢上他了,她会变主动的,这样故事才能继续下去。”说完,她继续津津有味地吃面包,仿佛真的只是在讲她的小说里的故事。

    顾耀东再木讷不堪,也听懂了三分,一时愣在那里不敢动弹。

    “你觉得呢?”

    半晌地沉默。

    “有狼!”

    丁放吓一跳: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荒山野岭,可能有野狼!我出去守着!”说罢顾耀东逃也似的出了门。

    这一天下来,两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。丁放以为自己会倒头就睡,可大概是因为山里的气味闻着太清冷,容易让人孤单,她彻夜失眠了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是夜里几点,她轻轻推开木门,看见顾耀东就坐在外面台阶上,靠着柱子睡着了。她走过去蹲在他身后,就像坐在自行车后面那样,双手环抱着他,靠在了他背上。终于有暖意了,丁放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山林里的夜晚很安静,偶尔听见树叶窸窣。顾耀东睁开眼,他一动不敢动,就这样让丁放靠在自己背上,静静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货运车行的仓库里,邵白尘已经醒过来了。沈青禾给他送来了水和消炎药。邵白尘千恩万谢,问起身份时,沈青禾只说自己是生意人。邵白尘大概也明白了几分,不再多问让她为难。这时,他忽然想起了丁放。

    邵先生:“对了,你看见丁小姐了吗?她也在车上!”

    沈青禾很诧异:“丁放在车上?”

    邵先生:“她要一起去县城,半路停车的时候,司机让她留在车上了。”

    丁放从镇口上车时,沈青禾已经离开了。她从小路一路跟踪到荒野,只看见邵白尘和那名司机下车。再后来便是树林里的四声枪响,救走邵白尘后她便直接从小路上了自己的车,以至于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车上还有一个丁放。

    沈青禾有些不安,思忖片刻说道:“丁小姐可能有麻烦。我出去一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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